观点 / 刘润 主笔 / 二蔓
编辑 / 马俊 版面 / 黄静
这是刘润公众号的第2108篇原创文章
12月8日凌晨，武汉天河国际机场迎来了一群特殊的旅客。
900头猪，打着飞的，从美国阿拉斯加州出发，在经过几千公里的航行之后，来到了中国。
是的。猪。准确来说，是900头进口的，繁殖性能优越、生长速度惊人、抗病能力出众的纯美系曾祖代种猪。
优质品种引进，有利于丰富我国种猪资源、改良国内生猪品种、促进生猪养殖业产业转型升级和保供稳价。这是好事。而且，这也不是武汉第一次引进进口种猪了。今年6月15日，同样是在天河国际机场，武汉就完成过一次货值超2300万的1000头美国种猪进口。
但是，这两次引进，依然引起了不小的讨论。尤其，是养殖业的从业者。
为什么？
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，今年以来，全国能繁母猪存栏量始终高于4100万头的正常保有量，猪价也一直在低位运行。换句话说，很多养殖户的2023，是在持续的亏损中度过的。对他们来说，此时的“繁殖性能优越、生长速度惊人、抗病能力出众”，不见得是一件好事。
那为什么还要斥巨资引进美国种猪呢？国内的种猪难道不够用吗？什么叫曾祖代种猪？和我有什么关系吗？
关系很大。和你分享一个观点：怎么强调品种的重要性，可能都不为过。因为品种，是养殖业的芯片。
什么意思？
这样。我先给你讲3个故事吧。
一只获得冠军的鸡
请问，你听说过速成鸡的谣言吗？
大约在十年前，互联网上曾经流传过一个揭秘肯德基的“报道”。“报道”中说，肯德基有一个恐怖的农场，农场里住着一只只可怕的鸡。这是一种速成鸡，劣等鸡。它们浑身插满导管，没日没夜地输送着激素，以保证快速生长。在短短数周之后，它们就能长出6对翅膀、6条腿。最终，变成一份又一份的炸鸡，送到你的嘴边。
民以食为天。这则“报道”立刻引起了人们的热议。尤其是妈妈们。有的人说，难怪肯德基只卖鸡腿、鸡翅，不卖鸡架；有的人说，以后不能吃肯德基了，尤其是小孩子，吃了会早熟的；有的人说，这就是美国人故意在害中国人……
今天的你，当然已经知道了这是谣言。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，这种传闻中的鸡，非但不是劣等鸡，反而还是优中选优的冠军鸡。
让我们先把时间，拨回到80年前。
二战期间，全球陷入了一种物资极具紧张的状态，很多国家开始实行了食物配给制。因为牛羊的紧缺，曾经被看不上的、只用来下蛋的鸡，被纳入了军队的补给供应链。一夜之间，养鸡成了风口行业。
但是，这股风来得快，去得也快。二战结束之后，猪牛羊的供给逐渐恢复了正常。而相比之下肉又少骨头又多的鸡，一下子就被挤出了餐桌。于是，政府很快撤销了对鸡的收购，鸡肉价格也因为供需关系失衡大幅下跌。又是一夜之间，养鸡行业一地鸡毛。
就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，美国禽肉批发商皮尔斯，想到了一个挽救养鸡行业的办法。他说：
必须要对标火鸡，研发出胸厚腿粗的新品种鸡。
这个想法，很快就获得了官方的认可。在美国农业部的帮助下，一场名为“明日之鸡（The Chicken of Tomorrow）”的比赛，拉开了帷幕。比赛内容，分为肉质结构、料肉比、孵化时间、肤色等等18项打分指标。而比赛的目的只有一个：找到最适合食用的肉鸡品种。在经过3年的严格筛选之后，1948年，40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品种，经过屠宰、脱毛、称重、冷冻，以最终销售形态登上了总决赛的舞台。
当天晚上，比赛结果公布。来自爱拔益加（Arbor Acres）孵化场的白洛克（white rock），获得了纯种赛场的冠军。来自科宝（Vantress）孵化场的考尼什（Cornish），获得了杂交赛区的冠军。
为什么？
原因也很简单：个头更大、长得更快、吃得更少。杂交赛区的冠军考尼什的屠宰重量，达到了3.5磅，比当时的平均水平高出了整整1磅。而为了达到这个重量，考尼什也只用了47天，又比当时83天的平均水平快了43.3%。
这直接就形成了碾压的优势。而且，这些冠军们并没有躺在成绩单上睡大觉，而是继续着杂交和育种优化，建立了一个庞大、复杂的杂交体系，并最终有了一个我们更加熟悉的名字：白羽鸡。在同样只生长56天的情况下，1957年，白羽鸡平均能长到0.9千克；1978年，已经能长到1.8千克；到了2005年，4.2千克。同时，料肉比也从1957年的2.8：1（吃2.8千克饲料长1千克鸡肉），降到了2005年的1.9：1。
最终，冠军们成就了三家公司。在他们面前，养殖户自家的鸡毫无竞争优势，就只能定期向他们购买种鸡。三家公司甚至不需要申请专利，仅仅靠着遗传学，就垄断了全球97%的白羽鸡种鸡市场份额。
是的。全球。包括中国。
改革开放之后，中国开始从美国引进白羽鸡进行繁殖生产。进入80、90年代，麦当劳和肯德基开始进入中国大陆，国内对白羽鸡的需求开始大幅上升。到了2021年，根据中国畜牧业协会数据显示，中国白羽鸡出栏量达到了65.32亿只，占肉鸡总出栏量的56.43%。想要实现这么庞大的数量，就必须要高价进口种鸡。一开始，每套10美元；2008年，23美元；现在，55美元。
科技，不只在科技行业。技术封锁，也不只在高科技领域。
那怎么办？
这就需要科学了。看图。
这是一个简易的四元杂交模型。真实的情况，远比这个模型复杂，但你可以先通过这个简易模型，来简单理解一下从“种鸡”到“炸鸡”的过程。
第一代，也就是曾祖代。假设，有ABCD四种不同的鸡。A公+A母，能得到第二代A鸡，也就是祖代。第二代A鸡+B鸡，能得到第三代AB鸡，也就是父母代。第三代AB鸡+CD鸡，能得到第四代ABCD鸡，也就是商品代，最终成为食物。
那么，当我们引进种鸡的时候，得到的是哪一代呢？
第二代。而且，区隔公母。“每套”，指的一般就是1只A公+10只B母。等它们失去了繁殖能力，就得再买下一套。
所以，想要突破封锁，就必须拥有自己的曾祖代A公+A母。18年两会期间，也曾有全国人大代表呼吁，要改变我国白羽鸡肉完全依赖进口的现状。
那么，今天的我们，做到了吗？
做到了。
2011年，圣农集团启动白羽肉鸡育种工程；2014年，圣农联合东北农业大学、中国农业科学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，在福建省光泽县的一个乡村进行秘密育种；2019年，初步培育成功，进入中试阶段；2021年，“圣泽901”正式通过农业农村部审定，成为中国首批三个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白羽肉鸡品种之一。一同入选的，还有新广农牧的“广明2号”，峪口禽业的“沃德188”。
白羽肉鸡种源全部依赖进口的被动局面，正式结束。
一头价值400万的牛
你猜猜看，照片上的这头牛，卖多少钱？
5万？10万？30万？
都不对。这头牛，名叫“千佛山”，来自君乐宝。它的市场价格，是400万人民币。一头牛，就是一套房。
为什么这么贵？
因为它是一头基因非常优秀的“种公牛”。
种公牛，也就是奶牛们的父亲。奶牛的产奶量和牛奶的品质，和奶牛的基因的关系极大。一般的奶牛，一年产奶8吨；基因好的，一年能产奶14吨。甚至更多，所产的奶，品质也更好。所以，是否有一个基因优良的父亲，对奶牛至关重要。
而千佛山，就是一位基因优良的父亲，还参加过种公牛“高考”，力压群牛，拿到全球第42名的成绩。
所谓高考，就是用基因检测技术去“答题”。所有参加高考的种公牛，要回答40-50个科目，一共75000道题。然后从生产性能、繁殖性能、健康等等维度，产生综合排名TPI（Total Performance Index）。你可以简单地认为，TPI排名越高的，种公牛基因就越好；种公牛基因越好，后代奶牛产奶就越多越好。
很多人知道君乐宝，是因为婴幼儿奶粉，因为低温鲜奶。但其实，君乐宝还有个专门的育种公司，叫品元生物。品元生物在美国有个子公司，叫爱森科技。种公牛，太重要了。所以，爱森科技的工作，就是繁育优良的品种。现在，君乐宝有19头优良的种公牛。其中5头，高考成绩，排名全球前200；其中3头，全球前100。千佛山，就是其中最优秀的。
那么，怎样才能繁育出千佛山这样的优秀品种呢？
理论上，只要不断挑出最优秀的下一代，在5代、10代、20代，在足够长的时间之后，奶牛品种就一定会越来越好。这很容易理解。但问题是，太慢了。这么挑下去，人们要等到100年后才能喝上更好的牛奶了。
那怎么办？
科学。
试着用胚胎技术，跨越式提升遗传进展。让优质母牛的卵子，和优质公牛的冻精，在实验室里授精。然后，我们把最优良的胚胎，放入母牛体内，培育出下一代优质奶牛。这样，下一代奶牛的基因水平，当然会大幅度提高。然后，它们中优秀的，再产生第二代。然后第三代。一代一代，不断进化。用胚胎技术，3代进化的水平，可能抵得上传统5代。而我们喝的牛奶的品质，也会因此越来越好。
现在，君乐宝牧场所产原奶的蛋白质、菌落总数、体细胞等主要指标，已经优于美国、日本和欧盟标准。科学育种，功不可没。2023年，君乐宝计划使用15000枚顶级胚胎，放入母牛体内，培育出下一代优质奶牛，让更多中国人，可以喝到更好的牛奶。
但是，这还不够。需要科学的，不只是牛，还有草。
你知道，奶牛这一辈子，要吃掉多少饲料吗？
大约，20万人民币。
一头小奶牛，大概要养育1-2年，才能进入产奶期。产奶前，每年要吃掉大约1.2万元的饲料。两年，就要吃掉2.4万元。产奶期，吃得更多。每天就要吃掉80-100元。3-5年的产奶期，就是10万-18万元。牛这一辈子，要吃掉的饲料，大约20万元。
以前我们总是说，“牛吃进去的是草，挤出来的是奶”。这句话背后有个暗示，那就是说：草很便宜。漫山遍野那不都是草吗？草不都是免费的吗？但其实不是。奶牛的生长，需要大量营养。尤其是蛋白质。所以，作为奶牛饲料的草，绿油油，是远远不够的。营养均衡，富含蛋白质，才是好草。
比如燕麦草。比如玉米。比如苜蓿。苜蓿草的粗蛋白质含量，在18％以上。各种氨基酸占6％。比玉米高3倍，比大麦高1.7倍。这也是为什么，苜蓿被称作牧草之王。
但是，今天中国种牧草的水平还很低。美国苜蓿草（优级及特级品），蛋白含量在18%-22%。相对饲喂价值＞170。而中国的牧草（很多为三级品），粗蛋白含量＜16%。相对饲喂价值＜130。所以，你可能不知道的是，中国每年要从国外进口大量的草，饲养从国外进口的牛。因此，饲养成本当然就高。
那怎么办呢？
种草。
于是，君乐宝开始和张家口农科院、中国农大等单位及专家，共同搭建科研平台。在对27个进口品种进行大田对比试验后，最终选择了14个适合坝上种的燕麦草品种，实施大面积种植。然后，不断技术攻关。比如，如何能减少牧民的工作量？用智能系统创建了“线上农场”，用卫星遥感技术，自动识别、精准巡田。比如，是今天收割，还是明天收割，还是下周二收割，质量最好、产量最高？定期取样检测燕麦草的理化指标，用算法选择最佳收割日期。
这套管理办法，大大提高了燕麦草的品质和产量。这些年，君乐宝也在草业和牧业上投资了80亿元，自建了52.5万亩的种植基地。
从牛，到草。从胚胎技术，到种植技术。
这就是科学的力量。
一头逐渐变粉的猪
请问，猪，是什么颜色的？
在很多人的印象里，不管是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的猪，还是今天在养殖场里见到的猪，那都应该是白白净净、粉粉嫩嫩的。
可是，你知道吗。在一些年长的人的印象里，猪，其实是黑色的。猪圈里养的，是黑猪。早期改编自西游记的影视作品里的猪八戒，也是大黑猪。
那，为什么猪的颜色，会从黑色，变成粉色呢？
因为，品种变了。
新中国成立之初，为了恢复与发展农业生产，国家提出了养猪积肥，开展了“多积一车肥， 多打一成粮”的活动。养猪生产，开始在跌跌撞撞中高速发展。1952年，527.2万头，比1949年的271万头增长了94.5%。这是建国后首次超过历史最高水平。1954年，国务院连续三年发出了有关发展养猪生产的指示。1957年，又在1952年的基础上增长了32.8%。这是建国后出现的第二个养猪高产年。到了1972年，全国生猪存栏量，更是达到了2.64亿头。
惊人的速度。
可是，猪肉却越来越不够吃了。为什么？
因为人口基数越来越大，物质水平越来越高，吃得起猪肉的人越来越多。而当时一头猪的生长速度，大约是在400克每天。长一年，是200多斤。这个长的速度，赶不上吃的速度。
那怎么办？
品种引进。为了解决人民对猪肉需求的日益增长，和猪肉供应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，中国开始了养殖海外猪计划。而这些海外猪种，有着和白羽鸡非常相似的特点：个头大、长得快、吃得少。
当时，中国的土猪料肉比，大约在6：1。而海外的大白猪、长白猪、杜洛克猪，能做到在大约3：1的料肉比之下，日增900克。甚至在繁殖能力上，都在降维打击中国土猪。
中国土猪，一胎能生大约10头。这本来是最受养殖户青睐的原因。但在不断的育种优化之后，海外猪的产仔率，达到了一胎18头。
出于经济效率，养殖户当然就会选择海外猪。这也是市场筛选的结果。于是，90年代，海外猪开始大规模地进入中国，并和中国土猪进行杂交繁殖。中国市场上的猪，也就慢慢、慢慢地变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，白白净净、粉粉嫩嫩的猪。并且，日增800克；料肉比2.8：1；出栏156天，体重就能达到90公斤以上。
这不好吗？
猪肉，终于够吃了。这是好事。但是，这也意味着2个问题。
1）依赖进口。
和曾经的白羽鸡一样，中国猪肉的曾祖代，在海外。杂交繁殖，就是海外A公+本土B母。繁殖到第四代之后，就会出现品种退化。个头大、长得快、吃得少这些优势，也就不存在了。这个时候，就需要重新引进第二代，也就是父母代的海外猪。
2）品种灭绝。
在海外猪开始大规模进入中国的90年代之前，中国土猪的市场占有率，达到了90%。但到了2007年，这数字急速下降到了个位数。根据第二次全国畜禽类遗传资源调查，中国特有的88种地方猪种里，有85%左右地方猪种的存栏数量急剧下降。其中，31个品种处于濒危状态和濒临灭绝，虹桥猪、雅阳猪、平潭黑猪等8个品种直接灭绝。
怎么办？
还是靠科学。
前段时间，农业农村部公布了2022年生猪核心育种场的评审结果。结果显示，有来自全国27个省市区的104家核心育种场和8家公猪站最终入选了名单。和一年前相比，这份名单增加了12家，增幅12%。而从2009年开始，这些不断进入名单的名字，都将承担一个重要的任务：找到一头种猪的基因密码。
他们会对一头猪身上的上千万个点位进行观察、检测、分析，再筛选出几百个最具代表性的关键生产信息，最终通过这些信息，找到那些个头大、长得快、吃得少的，中国的A公+A母。
在农业专家的呼吁和官方的重视下，土猪也有了79个保护区和37个基因库。宁乡猪、荣昌猪和藏猪等土猪，有了3个国家级保护区。太湖猪、民猪、黄淮海黑猪等土猪，有了35个遗传资源保种场。
也许有一天，它们的基因密码也能被找到。
也许有一天，它们能让我们，不再依赖。
看完这三个故事，你有什么样的感觉？为什么要讲这三个故事？
我们的经济发展，正在从“模式驱动”，走向“科技驱动”。可是，一提起高科技，我们想到的就是人工智能和芯片。
是的。人工智能和芯片，的确是高科技。但是，高科技，从来都不仅仅是人工智能和芯片。
每行每业，都有自己的高科技。即便，是“传统到不能再传统”的养殖业。
什么是养殖业的高科技？
品种，就是养殖业的高科技，就是养殖业的芯片。
这枚芯片，关系着我们每个人餐桌上食物的价格，关系着无数家公司的命运，关系着好几个行业的命脉，甚至关系着一个国家的发展计划。
900头坐飞机的猪，只会是计划的一小部分。
那么，你所在的行业呢？
祝你，找到你所在行业的芯片。
更祝你的行业，会因为你的芯片，而改变。
加油。
*个人观点，仅供参考。
参考资料
1.《肉鸡是激素催生还有多翅多腿变异鸡？真相在这里》，央视新闻，https://news.china.com/socialgd/10000169/20180730/32746589.html；
2.《破解鸡苗“芯片”》，每日经济新闻，https://baijiahao.baidu.com/s?id=1769659004794884135&wfr=spider&for=pc；
3.《中国养猪史》，徐旺生，中国农业出版社。
《刘润：淘宝、京东宣布仅退款，要卷一起卷》
《请让年终汇报PPT，对得起你一年的努力》
《刘润：关于2024，我想给你讲三个故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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